二十多年前“样板戏”中的一句唱词,被《请读我唇》的作者套用成“读书要读有趣的书,做人要做有趣的人”。确实,做有趣的人不易,但那毕竟还是个人行为,而要读有趣的书,就更要受限于有什么有趣的书被写出来,被出版出来。坦率地讲,在目前几乎多到令人难以选择的出版物中,严肃者不少,平庸者更多,但有趣者却实在是凤毛麟角,这不能说不是件令人遗憾的事。
《请读我唇》的作者将自己形容为:“想学术‘术’不起来,想主流‘流’不进去,只好识趣,每天听那些有趣的人,说些个有趣的话。”那么,那些说着有趣的话的有趣的人在什么地方?答案是显然的:当然是在民间。我们在日常的生活里,不论是在与朋友酒意半酣的闲侃中,在对难得遇到的创意奇特的广告语言的享受中,在出租车司机不计对象的语言轰炸中,甚至在借用克里斯蒂小说中主人公波洛的说法,是在街头巷尾“被风刮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中,其实也常常为那些活生生的、极富思想性和幽默感的语言所打动,为之倾倒,只不过很少对之予以认真的对待,很快就将该笔财富丢在了脑后。但也有有心者,或者就像作者那样“耳朵很馋”的人,将那些有趣的语言和说法——记录下来,并反复品味,结果,嚼出了一唇的趣味。正是通过这种有心的努力,我们可以说,《请读我唇》被写成了一本非常有趣的书。
在若干年前,其实也有过类似的书出版过,例如也曾在知识界流行一时的《在词语的密林里》,大约是被列入所谓的社会语言学的范畴。不过比较起来,如果不太计较分类的严格性的话,《请读我唇》一书或许在风格上更平民化,更接近于消遣性的读物。说《请读我唇》是消遣性读物,决不是对其水准或品味的贬低。首先,如果不是非常有趣,一本议论词语的书想成为消遣读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有趣却不是大多数写作者都能随心所欲地达到的境界,高雅的有趣更是如此。其次,正如作者所总结的,“民间总能让我转过身,一再矫正自己语言的苍白或言不及义。民间也是我和我们文明的镜子。至少通过民间更清晰地看清自己。”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加上作者在行文中丰富的联想和生动的议论,使得这本书已经远远不只是对当下语言现象的简单记录,而成为非常个性化的时评了。如果像这种充满思考、充满个性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一种民间语言历史记录的作品也进入消遣的行列,只能说是对消遣读物水准的极大提高。
既然是消遣读物,也就不必在意于这种读物在消遣之外的意义或功能。既然是消遣性读物,读者对象自然也就是那些有兴趣、有闲暇、甚至要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因为若是不能在有趣的字里行间品味出作者营造的只能意会的言外之意,阅读此书而产生的有趣感当然是要大打折扣的。不过,《请读我唇》毕竟是一本谈论词语的书,我们不由得联想到一个作者在写作时也许并未有意设定的读者群,也就是说,有多少中学语文教师会读这本书?想来不会太多吧,否则,其畅销程度就太可观了。近来,也有几本对目前中学语文教学令人忧虑的现状进行尖锐批评的著作出版,从中,人们看到在语言教学中,本来应该是鲜活、生动的语言如何被教成了枯燥、乏味的八股的可怕局面。那么,对于那些自觉或不自觉地僵化了的教育者们,像《请读我唇》这样讨论生活中语言现象且富于灵性的著作,是否可以起到某种解毒剂的作用呢?
很可能有人对这种联想大不以为然。的确,这种联想也许实在有些太不现实了,但它只是一种天真而且善意的联想而已,更何况,这里也并没有说就要把《请读我唇》中的内容加到课本中,或是让那些早已忙得顾不上真正体会语言之“媚力”的中学生们人手一册。在比喻中,解毒剂只是一种或许能治病、或许治不了病的药物而已。要真是拿药当饭吃,那只能是显得很滑稽,很傻,但绝不有趣。
(《请读我唇》,黄集伟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3月第1版,19.00元)